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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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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占

擁繁三十年初,漣水發生了一件大事。

據說有沿海的海盜自東而來,幾乎要登上沿海地區,海運被衙門緊急下令暫停一日,改由現任淮安總兵派了手下的人前去海上剿匪。

說實在話,能來漣水的倭寇是絕對不多的,因為過不了蕃南的防線,那也更到不了漣水一帶,畢竟漣水所屬之地常年刮西南風,外來游船要接近很是不易,反倒是自這裏出發,日行千裏。

所以漣水是魏國最大的出海港口之一,一般返航的游船都在度汕回程,再從內部拓開的皖中渠繞回漣水。

簡單來說,若是漣水一帶真有海盜,那必然不可能是兇殘的倭寇,而只會是沿海地區失去生計後從事海上搶劫打打秋風的普通海盜。

衙門並沒有太當一回事,在斥候發現了這件事之後上報給了淮安總兵,然後意思意思派了幾萬兵馬出海,既是威懾也是派出去練練手,畢竟漣水的軍隊已經太久沒有操練過了,這樣的小海盜在漣水的管轄範圍都很少。

正月初八派出去的人,原本預定正月初十便回程,衙門的重要官員還特意在海邊開了個送別會。

龐然大物向著遠方駛去,海邊狠狠熱鬧了幾個時辰,而在他們瞧不到的時候,船上最大的將領瞧著天色對舵手揮手示意返航。

直到了天黑,這艘巨船在漣水的另一個私人口岸停泊了下來。

漣水在遠郊有不少土地用作碼頭建設,當年朝廷撥款在海邊已然建了一個超大型的港口,這一塊地便閑置了下來,直到前些年漣水衙門將這幾塊地賣了出去,被當地幾個富商買下建成了小型的私人口岸,忙的時候接受自家的游船不必到大口岸去擁擠,平日裏閑的時候收費外包。

這一片口岸是傅氏二房包下的,口岸的主人是傅氏一族的宗親,傅止淮沒花多少功夫便騙著對方答應了租借給她們一晚,並且清空這一塊的所有游船。

而此刻,這片口岸在涼寒的月光下漸漸發出一陣吵鬧聲。

“你們要做什麽!”

“啊!為什麽要打我!”

船上一陣騷亂過後倒下了半數兵卒,將領沖自己的副手使了個眼色,便有人將剩下的兵卒捆好丟去船艙下。

十日前,傅氏二房帶著淮安李氏的印鑒找上了他。

在李氏舊部中,他是唯一一個還能坐到一地小統領的人,淮安李氏的舊部們大多被新任總兵所遠離,不敢輕易使用,偏偏又挑不出大錯,該給他們的照舊給,只是升遷的機會較普通兵卒少些。這個小統領還是因為走運抓住了時機立了幾個功才升上來的。

那一日傅氏二房去的是方多月,她懷著一腔喪女之恨拿出了李氏一族覆滅的真相,給了這小統領極大的沖擊,但也讓他想要退縮,這種大事哪怕他心底震驚於皇帝的心狠手辣卻也終究沒發生在他身上,而他一旦去反便是真的搭上命去拼了,現在他們的生活雖說升遷沒有什麽指望,但被朝廷養著吃穿是不愁的。

可方多月極其冷靜的點出了他們的未來,並且勾出了他的野心。

天下早已四分五裂,張鳳泉死後的仁順天國現如今換了新的主事人,朝廷的軍隊打不進去,他們現在的占地範圍都已經快要出了江州了,別提多風光。

還有西南的造反的那群礦工,自稱授命天王,前些時日也特地宣布在蘭納一帶建立蘭納國,蜀南王攻不進去,現如今已經開始開采周邊的礦產。

更別說江南一帶,被五石散所害,雖還不曾謀反,但民間不滿之聲已經太多了。

皇帝的威嚴在這幾年幾乎快被碾碎,各地的造反都得到了一些成果。

而她們,有著最為正當的造反理由,甚至可能都不會收獲罵名。

小統領很快被說服,他帶上了同為李氏舊部的兵卒們決定放手一搏。

若是平日裏,必然是無法領這樣多的兵卒出門,可是一旦有了敵情,那便不同了。

漣水安穩太久,吏治不說腐敗,卻也有一種有錢沒處使的財大氣粗,一旦有了出兵的機會必然聲勢浩大,如此在年末上交朝廷的文書中也有東西可寫。

而衙門對周邊的傲慢更是令他們有機可趁,甚至不用做別的,只要賄賂一下斥候,帶來個疑似有海盜的假消息,便足夠讓衙門派遣兵卒出去剿盜。

至於他們究竟是出去剿盜還是裝模作樣開著船離開實際上是出去揮霍,那便由他們自己做主了。

這等情況並非第一次出現,因此在他下令返航時船上不知情的兵卒也不曾有什麽困惑,反倒覺得這是什麽能出去好好瀟灑的好事。

直到進了港口,被沈默的同僚們下了黑手。

船上清醒的兵卒皆換了黑衣蒙面,迅速從船上魚貫而出,在唯有月光映亮的沙灘中向前走去,直到出了口岸,那處才有一人前來接應。

方多月身上同樣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能讓她完美融入夜色中,在她身側站著幾個背脊筆直的隨從,一看便是練家子,均蒙著面讓人瞧不出真容。

小統領沖方多月拱了拱手,“夫人,我身後有兵卒一萬三千人,可分兩千前往傅宅,剩餘的會分別前往衙門口、碼頭以及知府幾人的府中還有城門口,以兩個時辰為限,一方拿下便會放出藍色煙花以作提醒,若是失敗便會放出白色煙花,請求支援。開始動手會放綠色的煙花。”

方多月此刻面上瞧不出半點在傅府中的溫和柔弱,她面上的神情頗為銳利,舉手投足皆是位高權重的氣勢。

這是這麽多年,老太君培養出的氣質,老太君家本就是武將世家,她不喜歡兒孫太過柔弱,哪怕平日裏不能顯現,身上也必須帶點肉有力氣,哪怕是傅湘姩也同樣如此,老太君往下,二房的女人大多會彎弓盤馬,到了傅止淮這一代,甚至功夫不俗,馬步紮得比武將更穩。

可誰也看不出方多月衣擺中的手正在死死捏緊,心底已經翻江倒海,緊張、期待種種情緒交織。

她等了這樣多年,終於等到了一個親手為女兒報仇的機會,又如何會不激動。

她點點頭,領了兩千人便往傅府行去。

這一夜,她必須先占傅府,再管控住整個落敏巷內的世家權貴,能供她們拿下整個漣水的時間只有兩個時辰。

小統領在與她話完之後便打馬率著自己身後的人離去,方多月也沒有浪費時間,和侍從一把跳上了巷頭停靠的馬匹,帶著身後的兩千人悄然無聲的繞開了市集,從偏遠之所到了落敏巷的巷尾。

落敏巷到了夜晚向來安靜至極,少了那熱熱鬧鬧的煙火味,自然更沒什麽走街串巷的活兒,這反而方便了她們動手。

方多月沖身後的兩千兵卒壓低道:“一隊繞到巷前,兩頭推進,到了之後發煙花,切記不可殺人,若要殺雞儆猴須通傳於我得到命令後才能下手。”

一名千夫長領命,帶了半數人朝巷頭奔去,不出片刻便有綠色煙花自巷頭點燃,在空中綻出一片小小的熒光。

漣水不禁百姓平日裏放煙火,這樣的煙花並不起眼,方多月卻眸光微厲,一聲令下,身後的兵卒便魚貫而入,朝裏推進,開始包圍起住在其中的貴府,方多月帶了一隊數百人的小隊,直沖向最中間的傅府。

大抵是兩方的推進還遠了些,此處聽不到亂起的喧嘩,方多月上前準備敲開大門用這張臉讓門房開門然後沖進去。

臨到敲門前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她落在剛剛一直沈默著跟在她身後的侍從身上,頗為覆雜。

那侍從接住了她的這一眼,走到了她的身旁。

方多月壓低聲音說:“安如,我們傅氏沒有回頭路了。”

傅雅儀不想洩露身份,便幹脆讓傅氏眾人叫她的字,今日的這一場,她從始至終跟在方多月身邊是方多月的懇求。

這是她的外祖母,也是第一個跳出來答應她的人。

傅雅儀與傅湘姩長得太像了,像到方多月有時候會恍惚,站在自己身旁的好像還是自己的女兒,還是她不曾見過的已經到了而立之年的女兒。

這一次本該是傅止淮這個更年輕些的掌權者來做,方多月已經快六十五歲了,她的細紋已經爬了滿臉,身材開始發福,只有一雙眼睛還銳利異常,她女兒的血仇她必須自己來報自己來打響這第一槍。

傅雅儀答應了她的請求,也就這麽一路跟著她,去和小統領交談時她在,實施計劃的這一晚她也在,實際上她也想親手做下這件事。

方多月這一敲門,整個傅氏二房和李氏舊部,都在沒有回頭路了。

這是一句感嘆,也是最後的一遍確定。

方多月過去的六十五年人生中從未做過大如此刻的決定,哪怕最風光的時候都要小心翼翼的藏拙防止算計,但到了此刻,她可以為了女兒放手一搏。

傅雅儀站在她身後,眸如冷星,平靜至極,她只緩緩說:“外祖母,人有的時候其實不需要回頭路。”

方多月微微一楞,“走吧。”

她的語氣難得多了幾分鼓勵,卻仿佛帶著蠱惑人心的能力,內心還有幾分忐忑的方多月在那一句外祖母和鼓勵之下再沒有任何猶豫,她敲開了大門。

門房迷迷糊糊開出來了一條小縫,黑燈瞎火的只見著了面前的方多月,忍不住一邊嘟囔一邊開門。

方多月沖身後的兵卒做了個手勢,幾乎瞬間他們便有了動作,而方多月則眼疾手快的挾持住了門房並且堵住了他的嘴。

傅府占地頗廣,但裏頭的護衛與兵卒相比還是一碰便碎,甚至沒有半個時辰,方多月便領著人控制住了整個傅府,她們甚至沒有過多停留,又迅速沖進了被傅府的響動鬧出來瞧發現了整個落敏巷被包圍的其餘幾個府宅。

及至寅時中,整個落敏巷燈火通明,這出其不意的一個半時辰的突襲便將所有豪強權貴控制。

傅府的主子們被壓著坐到了正院最中央,深更半夜被拽出來有的大氅裏還穿著中衣,見著了方多月對她破口大罵,遍尋不獲二房眾人後又仿佛明白了些什麽一般,開始咒罵整個二房要回了淮安傅氏。

方多月懶得管這些人,她看向天空,在等煙花信號。

距離約定之時還差半個時辰。

她下意識去找傅雅儀的身影,卻見到她正在一旁的八角亭內坐著,忍不住走過去嘆了口氣,“有時候我都在想你這性格究竟是隨了誰的,好像天大的事在你面前都不算什麽事。”

傅雅儀負手看向天際,淡聲道:“已經知道結果的事,沒有必要緊張。”

“這麽一說,倒是顯得你更像長輩了。”這麽緊張的時候方多月壓下心底的緊張調侃道,她看向傅雅儀的目光很柔和,帶著長輩對晚輩的喜愛和驕傲,又忍不住試探道:“你方才喚我外祖母,你今後可以一直這麽叫我嗎?”

傅雅儀對二房的人始終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叫老太君也是老太君,叫方多月與傅止淮都稱呼為“您”,很是疏遠,這令方多月幾人也有些不敢接近起來,怕惹她生厭。

傅雅儀沈默起來。

她沒說剛剛是為了讓方多月果決一些才這樣說,她做事向來不擇手段,對人心的體察把握細致入微,知曉在什麽情況對什麽人說什麽話才能讓她做出自己想實現的事。

那句話她說出來時甚至不需要加上什麽情感和語氣便足夠令方多月下定最後的決心。

但到了此刻,她看著老人頗為期待和小心翼翼的眼睛,終究還是說不出什麽令她太過失望的話來。

於是便回答道:“可以。”

左不過一個稱呼罷了。

方多月笑起來,顯得很是愉悅。

“若是此次攻占漣水成功,怕是還要迎來頗為艱難的守城之戰。”方多月說道。

“未必。”

傅雅儀的回答很簡潔,“一個月前,我向京城發了封信,現在大概已經到皇帝手上了。”

“是什麽——”

方多月的話並沒有問完,頭頂斷斷續續在城內各地響起煙花爆炸的聲音,城門、知府宅邸、衙門、軍隊皆綻開冰藍煙火,聲響大得令人連話都聽不大清。

方多月面上的神情一松,笑起來,“咱們這也算是成功了第一步。”

傅雅儀在她身旁頷首,“不錯。”

擁繁三十年正月二十一,漣水一地為叛黨所謀,一夜間攻占了城墻控制了城內的軍隊豪強以及高官,且不允許任何人進漣水的消息在二十二日便傳至淮安各地,至於原因,並不明確。

相傳造反的是淮安傅氏,任誰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她們為何要謀反,也正是因為這樣突然的謀反才讓這一次謀反這樣輕而易舉。

這消息傳入京城時已經是正月二十五,這還是用的專門的信鴿傳過來的。

淮安周邊的目光都凝到了京城,因為漣水這一謀反太過詭異,所以哪怕是淮安總兵都有些困惑只在這幾日隨意出兵了幾次,皆沒有敵過漣水的高墻,他被上頭使喚習慣了,現在急需等中央的命令和派來的人。

可到了正月三十日,京城的急令傳來後卻令他傻了眼。

因為京都那頭並沒有遣先鋒來平叛,更沒有如西南和江州一般命令他即刻平覆叛亂,皇帝的命令只有一句話——圍住漣水,只圍不攻,可隔三五日攻一場試探實力,但一只信鴿都不允許放出去。

而在遙遠的京城,禦書房內本該高高在上的皇帝卻狠狠將手中的文書推向地面,一張臉漲得通紅,滿是憤恨。

陪在他身旁多年的幾個太監並不懂他為何這段時日格外暴躁,時不時批著批著奏章便要發一次脾氣,起初他們還敢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奉承討好了再說,可後來被皇帝用奏章狠狠砸了腦袋又處理了兩個送進大牢之後他們便不敢再說話只敢低頭跪下了。

皇帝的怒氣還在不斷發洩,他蹲下身從奏折中找到了那張字條緊緊捏住,額角青筋崩裂。

從七日前開始,在他批閱奏章之時便會時不時出現一兩張這樣的字條,偏偏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誰塞在裏面的,這些字條總是會出現在他最親近的臣子的奏章中,無一不是手握重權,令他想將人下獄都不敢,並且他還很清楚,塞字條的必然不會是他們。

因為每一張字條上都寫下了他在黎志三十六年海戰中做過的事。

每一張字條都代表著一條即將指向他通敵叛國的證據,附加的是證據在京城的埋藏點。

他命人前去挖掘出來,發現這一切是真的,他最大的秘密在這世上還有人知曉。

這些證據像是一條線索,一步步指向他在那年與倭寇之間做的交易,字條上先是寫了那一年他手下與倭寇接觸過的幾個地點、然後是他的手下在開戰前改頭換面進過淮安李氏府中的證據、再然後是他自己那一年不在皇宮而是偷偷前往過淮安的證據。

現在是第四條,是當初提議讓他前去平叛的大臣收受他的財物的證據。

這些證據每一個都沒有明確指向他通敵叛國,可他很清楚,一旦剩下的證據一條條拼湊,總有一天,他做的一切都會被挖出來,而他現在連究竟是誰在背後做這一切都找不出來!

直到二十五日傳來淮安傅氏的叛亂他才猛然聯想到傅氏與淮安李氏的姻親關系。

他極恐懼自己做過的事會大白於天下,可漣水一片風平浪靜,關於這件事的影子都沒有傳出來,又讓他懷疑是否是傅氏一族在借此威脅他,這令他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向淮安總兵下了那一條離譜的命令。

握著手上這張字條,皇帝的眼底露出幾分恨意和殺意,他咬牙低喃道:“傅氏、傅氏……”

方多月是超可愛的小老太太

啊啊啊啊啊本來想今天傅女士和姝寶見面,結果還要等明天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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